初疑夜雨忽朝晴,乃是山泉终夜鸣。
流到前溪无半语,在山做得许多声。
杨万里的这首诗,普遍认为是一首讽刺意味的诗,暗讽一些人不在位时愤世嫉俗,慷慨激昂,一旦得权就与其他昏官沆瀣一气,忘了初心。所谓在山喧闹,出山平静,很多解释都对“在山”这个词的意思重点强调。这种理解固然有其时代背景的因素,但倘若硬是往这方面去靠的话,难免会错过这首诗的美。
这首诗的意境很美。诗的名字是《宿灵鹫禅寺》,情境上已让人感受到幽静和禅意。诗人晚上夜宿寺院,似乎隐约听见外面夜雨淅淅沥沥,所以当清晨醒来看见天气晴好时,就难免心生困惑。待看到泉水流淌时,方恍然大悟,夜间的声响原来是因它而起。“初疑”表明感官上的错觉,“乃是”则是揭开了谜底,带着一丝发现的惊喜。
然后由此想到平日里看到的山泉都是沉默安静的,“静言深溪里”,不承想在山上的时候竟是如此的喧哗,欢呼雀跃,泠泠作响,“长啸高山头”,打破了诗人对山泉的一贯认识。特别第四句的“做”字,有种主动为之的意思,极为形象动人。有前面的两句诗做铺垫,引出后面两句的顿悟,山泉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脾性显现无遗,诗的味道也就体现出来了。读此诗,风景宛若画面,动静结合相宜,感情变化细致入微,似乎与诗人一道身临其境。这是一种很纯粹的诗歌体验。
诗人都好托物言志,如果此诗也延伸一下,提升一点的意境的话,则又确实增添一些人文气息。
读此诗,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些人。他此刻异常安静,不善言辞,独处时却自得其乐。他衣着朴实,待人随和,却学识渊博。他平凡如俗,但居功甚伟。他寂寂无闻,但身怀绝技……这些人在我们的身边有很多,但又不易发现,因为他们给人的印象太过平凡了,如两弹元勋的科学家群体,隐藏功名六十余年的张福清,在菜市场买菜的寻常老人袁隆平,奋战抗疫一线的终南山,还有诗词大会上大放异彩的快递小哥雷海因,季羡林也曾为新入学的大学生看过行李,就如邻家的老大爷,等等。他们就像前溪的泉水,看似静默不语,实则心中有丘壑,亦食人间烟火,却又异于常人,担得起责任,承得起孤寂,心怀志向,孜孜以求。所以,很多时候,当我们知道身边的某个熟识的人居然如此不同寻常时,会惊讶错愕,也会佩服的五体投地。这不是假象与真实的关系,而是低调谦逊之下的高博恢弘。
对于诗歌的理解,人为的因素很多,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,乃至不同的经历都会有不同的理解。同一首诗,有人看到了风景,有人则看到了哲学,有人会伤感,有人则很愉悦,没有孰对孰错,只能说诗作的好,写到了很多人的心里。就此诗而言,现在的理解也未必是诗人当时真正的创作意图。或许作者当时就是清晨的即兴之作,作为后代的阅读者,又何必以黑暗的社会背景、悲天怜人的主观猜测强加给本来心情愉悦的诗人呢?
读诗如看山,“仰看微径斜缭绕,上有行人高缥缈”,远远望去,高山亦性情,倘若非的走近去看它,无非冷冰冰的岩石,既谈不上美感,也会平添一丝失望。倘若一首诗能带给你积极的意义,或者美好的阅读体验,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句,能够让你感受到意境之美,就已足够,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首好诗,大可不必往深里去挖掘。比如知道“有缘千里来相会”,就不用管它“三笑徒然当一痴”,知道“今朝有酒今朝醉”,又何必理会“明日愁来愁更愁”。